【百四】 镜 像 (镜像)
PART 4 镜像
午后一场雨下的落拓。摩可拿从室外踏进来落了半张湿的脚印,柔软地毯纹饰繁琐,吸纳了水分氲一片暗色。顿了顿,自觉的退了出去。廊下的风还含着一场倾盆雨的余韵,满面湿凉的土腥。院角诡谲硕白的花在雨中悉数凋零,一如它们的出现,自然又随性。
日光在一点点淡去,阴鸷的天,夜仿佛都要来的早些。回望了一眼小块未阖起的门,室内烟雾迷蒙,依旧是它喜欢的味道。廊下望出去的这片天,摩可拿看过了太多遍,今日落了雨,以往时节是会看着这不朗的天饮上一杯的,四月一日的酿酒清淡,入口一路暖进胃底。说实话它是想念那口感了。想念的还有很多东西。雨天总能够让人怀念,这种怀念压抑哀伤,仿佛空气中都是那些幽暗潮湿的霉味,仔细一嗅,又没有。从身后飘来的馨香,混着雨后特有的尘土气息。
摩可拿还是喜欢这个味道。记忆里的这个味道总是恰到好处,不浓也不淡,每一个呼吸间都嗅得到香,不刺鼻不突兀,却也不会让人厌倦。四月一日再一次的陷入沉睡,毫无征兆,却已有迹可循。
“这一次不要七天了。”将渊留下的梦境递给四月一日的时候,它扭过头别扭的叮嘱,不久前他们争吵的不悦缓和的毫无声息。并算不上是争吵,只是四月一日从那时沉默到了现在。
——“你为什么不试着接受他们。”百年来他们初次的对峙,摩可拿如愿看清了那双异瞳里的平静一寸寸破裂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荒芜。他自然知道“他们”所指,却转过身去,沉默到现在。
四月一日把手掌放在它头顶,左右揉了揉,轻声的应,是安慰亦是承诺。
他需要在梦里完成那场告别。
曾经那场漫长而又单调的告别。
梦里是大片的紫阳花,赭红纸伞,清雅的蓝紫色一路蔓延。周而往复,无尽无边,漫长而单调。这是无数次梦回过的场景,再一次站在这里,四月一日却有些茫然,隔着雨雾的身影依旧模糊的像是恶质的幻觉,是他少时的模样。
记忆里即便是年少时期,那家伙都要比自己高出许多,这使得这人从身后看去都像是无声的刚强,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刚强。从那时便纠葛搅在一起的命运,他看完了他的一生,从年少到迟暮,他看过他太多的背影,年少时清冷执着到后来沉稳坚毅,哪怕是母亲的离世甚至是后来小羽的离开,这人都始终挺直着脊背,刚强写进了每一步。
百目鬼一个人过完了晚年。最后的见面,已是无法再饮酒的身体,他坐在廊下安静的饮完了茶,离开的时候没有说再见,他显然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四月一日以旁观的角度看完了他的一生,就是这样一个从年少时就刚强到了最后,连诀别和死亡都平静安然。他从未见过他的无助,也无法想象他的无助。
四月一日看到的百目鬼静,刚强到从不需要有人与他并肩。
于是在这个梦境里,那隔着雨雾的背影无助的简直就像是幻觉。四月一日想自己应该是愤恨着百目鬼那些让自己的嘲笑从来都无机可乘的刚强。可那一个模糊的像是幻觉的背影却让他被生生钉在原地。上一次他就这样手脚冰凉的看着无尽的紫阳花大片的蓝紫色,看着另一边无助的挖掘,以及一声一声的唤。
他叫他“君寻。”
他也曾听到他这样唤他,不叫姓,只唤名,尾音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兵荒马乱的尘烟。
——为什么从不接受?
因为无以为报,因为百目鬼刚强到从不需要帮助。因为他知道若不是这诡异的被莫名纠葛起的宿命他们原本可以很好。若不是自己、若不是原本不应存在的自己
原本。
四月一日自嘲的勾了勾唇角,他曾自以为是的认为能还他一个原本。
早已还不清了不是吗,从那片紫阳花开始一次又一次的相救,从这一侧异色的瞳,从他们共享的视力以及鲜血。从他在迷蒙中听到他一声一声的唤,从他每一次从沉睡中醒来,他都在身边。从…一开始的相遇。
从他一直忽视的这人的无助。
梦境里倾盆的雨,赭红纸伞被丢弃在一边。他从身后走近他,踏过交叠的脚印,模糊的背影在靠近中清晰,他还在不断的挖掘,一遍又一遍的唤,唤他的名。
“君寻。”
满手的泥污,指尖带着浑浊的血迹。
他从身后绕过,撑起赭红的纸伞,将那些指尖收入了掌心。
“四月一日君寻?”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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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轮回,如镜呈像。
长时间的握力使得手指呈现出一种僵直的状态,夜风带着雨后初霁的寒凉。百目鬼松了松有些僵硬的手指,八重樱垂了满街清浅的馨香。知觉开始回归的刹那他感到了疼痛,又一次紧了紧手,感受到手中嵌入掌心的棱角。
是有些疼的。
百目鬼有些茫然的看了看掌心,木制的指环在苍白的掌心留下深刻的印痕开始渐渐泛红。深吸口气,将戒指放入了口袋,指尖触到兜中浑圆的物体。那是一颗蛋。
就在刚才,入夜的那一瞬间,他有了愿望。
华丽复古的建筑,他走在看不到尽头的木制长廊里,脚步声一圈圈回响。有些颤抖,百目鬼不清楚这是源于什么,但他知道要找的人就在尽头。
无意蹭到一侧裤兜的手臂,感受得到戒指的硬质触感。
他需要见到他。
百目鬼站在门口向着转身呆看着他的黑色馒头打起招呼。
“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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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沉睡中醒来,他在身边。
梦境破碎的刹那,他感到了意识的逐渐回归。
四月一日从沉睡中醒来。阳光透过纹饰繁琐的轻薄宣纸打进一片光亮。身边的人将目光从手掌抬起,顿了顿。
“哟。”
他看到了他掌心的顶针以及一双金澄的瞳,“什么时候了?”他问,窗外喧嚣的阳落进大片刺目的光芒。
“九点过。”百目鬼将戒指装回了裤兜,在与那颗浑圆的蛋不同的一侧。随后才意识到对方询问的是日期,“三月四。”他说。
四月一日眯起眼笑了笑,额发遮起一侧金澄的瞳,恰到好处的长,“去买菜吧。”他揉着黒馒头的头,说“辛苦了。”
摩可拿晃了晃,却晃不走眼底前的逐渐模糊。这每一次像是镜像的轮回,都相似的残忍。
停留的时间,停留的人,于是也不变的故事。
“四月一日…”
“嗯。”他答。
没有要求,就买了应季的食材。
四月一日倚在躺椅吐出一口烟,素色的和服裸露半截细白的手臂,唇边雕花烟枪殷红精致。
百目鬼抬起空闲的手。
“哟。”
摩可拿跳上来同他击掌“百目鬼,大人气。耶!”粉蓝少女欢笑着接过食材,绕着圈吵闹。
四月一日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起身吩咐“小多,小全来帮忙。”几步后又回身补充“摩可拿,去仓库拿清酒过来。”
庭院葱茏,廊下的风吹的惬意,卷着浅色的樱花花瓣从街道落了进来。摩可拿友好的撞了他一下,递过一杯酒,“那颗蛋,你拿着吗?”
百目鬼下意识的摸了摸,此刻那颗蛋就贴在大腿的右侧,与指环不同的一侧,隔着衣料轻薄的一层,能清晰的感受到浑圆的触觉。
“嗯。”
“那到了那个时刻,请千万不要犹豫。”
料理丰盛而美味,是熟悉的味道。餐桌因为摩可拿变得异常喧闹。
四月一日笑完了全程,他就倚在一侧看着散在空气的烟雾,唇角轻弯,右侧异色的瞳底柔软而空洞。
午后的时光变得寂静而悠长。他们在廊下看一小片澈蓝的空。
四月一日讨酒的时候,百目鬼握住了那细白的腕。
“少喝点。”
“那你还拿来干嘛。”
友好的同摩可拿碰了个杯,他偏过头,“不是给你。”
四月一日静静的笑了起来,异色的瞳底柔软而空洞。
“你跟你曾祖父真的很像。”他倚在了一侧廊柱,吐出一口烟雾,视线落在了庭院,变得遥远。“百目鬼”他顿了顿,说“清。”
人世谓缘,似是轮回,如镜呈像。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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